娲字
话接上一期，咱们今天继续聊女娲。
娲皇宫
屈原曾经在《天问》里问过老天爷“女娲有体，孰制匠之？”，其实咱们也有一个更切实的问题：女娲有名，孰人冠之？女娲的这个娲字是什么意思，怎么来的呢？咱们今天掰扯掰扯这个事儿。
聊之前呐，咱们先说说一个人，易中天先生。这位先生，大家都很熟悉了，当年的《易中天品三国》可以说的火遍大江南北，烧红了半边天呐。那就有人问了，咱们这聊着女娲呢，怎么说起品三国了？您先别急，今天要聊的女娲这事啊，还得从易中天先生说起。
易中天先生写过一个系列书，叫做《易中天中华史》。其中呢，有一本叫做《祖先》，他在这本书中郑重地提出了一个观点，认为呢女娲是一只大青蛙。您没看错，大青蛙，小蝌蚪的妈妈。为啥是青蛙呢，易先生有他的理由。
易先生分析说，“女娲”的这个娲字啊，它在上古的时候不是念现在的这个“WA”，那它念啥呢？就说啊古代的字典字有个拼音的方法，古代人给文字注音叫做“反切”。反切是啥呢？因为在那个时候咱们先人还没有字母abcdefg这些东西，于是给一个字注音的时候，切上字取声母，切下字取韵母和声调。举个通俗点的例子，张三和李四大家都认识，但是隔壁老王大家都没见过，只有赵五见过。大伙就问赵五，老王到底长啥样？赵五挠了挠头，一拍大腿说，老王脸型很像张三，身材和李四差不多，大家一听就基本知道隔老王长啥样了。
那么“娲”字这个字的反切是啥呢，叫“古滑切”，古代的“古”，“湿滑”的“滑”。那照着前面刚刚说的，就是“古”字的声母，拼“滑”字的韵母，请大家自己试着发一下音：是不是——各-乌-哇-“呱”，就这个字在很早以前读“呱”的，不是现在的“哇”。什么东西叫起来呱呱的？青蛙。易先生于是在书中说道：“女娲是一只大青蛙。”当然易先生自己也说了，这个想法呢也不是他自己琢磨出来的，是受赵国华先生的生殖崇拜论的影响。易先生说的对与不对呢，先不做断定，咱们接着往下掰扯。
除了“大青蛙”，关于女娲的身世还有一种说法。女娲又称“㚿（páo）娲”，还是按照读音来推，“娲”刚刚说过了上古时候念“瓜”，有人认为是匏瓜谐音转化，而匏瓜呢其实就是后来的葫芦。一说到葫芦，耳边立即响起了熟悉的旋律“葫芦娃，葫芦娃，一根藤上七朵花”……
老爷爷，咱们在聊女娲呢，您先喝口茶歇一会儿。
说到这儿就头疼了，那边青蛙的事还没整明白呢，这边又来一个葫芦，到底是个啥啊？那么，葫芦的事到底靠谱吗？还真有点靠谱。为啥，咱们国家有好多兄弟民族都崇拜葫芦，有人统计过，大概有二十多个。不仅如此，还流传有不少的和葫芦有关的神话。这里呢，咱的另一个优秀的老乡闻一多先生，他在这方面做过研究。
闻一多 先生
闻一多先生在《伏羲考》中，列出了与葫芦相关的神话49种，据统计自上世纪50年代以来就发现葫芦神话119则。在这些神话里面，女娲还有伏羲都被作为葫芦的化身。除此之外呢，还有实物的证据。1989年，人们又在浙江嘉兴大坟新石器时代遗址发掘出一件人像葫芦陶瓶。学者认为，它可能属于崧泽文化（大体与河姆渡文化晚期后阶段同时，距今约5000多年）类型。瓶呈三节葫芦形，上小下大，顶部塑一人头像，人头像的造型为小头长颈，脑后有外凸微上翘的发髻，很明显是个女性形象。从塑像的整体造型看，可能为一象征母性的陶偶。
伏羲女娲图
您看看，是不是有点靠谱了。既然说到这里了，就挑一个具有代表性的兄弟民族的创世神话和大家说一说。
广西地区的瑶族民间流传着这么一个传说：雷公因作恶，被人囚禁在一个铁笼之中。因为大人们都要下地干活挣工分去，所以把铁笼交给一男一女两个孩子看管（一般故事说到这儿，读者都知道要出事），大人们交代两个孩子，不管发什么事千万不能给雷公水喝。大人们走后，雷公使出各种办法向两个孩子讨水喝，两个孩子坚持不给。但是被困在笼子中的雷公相信这是他唯一逃出生天的机会，本着不抛弃不放弃的精神，持续不断地向两个孩子输出糖衣炮弹。结果年纪较小的女孩子，心地善良，没有经受住考验，向大一点的男孩子提出说：“哥哥，看他可怜，就给几滴水喝吧。”男孩子一听，觉得几滴水该没什么事吧，也答应了。不成想，这雷公是天山的神啊，一滴水就能恢复神力，你们还搞买一赠一，那还了得。雷公喝完水，还算有良心，一边谢谢两个孩子一边说道：“孩子们，你们快离开这间房子，我要出来了。”这台词瞬间让咱想起了西游记里唐僧救孙悟空出来的情形。孩子们不敢耽搁，赶紧跑出门外，随即一声轰隆巨响，雷公震塌了房子飞了出来。雷公先生被关了好多天了，出门也没给老婆打招呼，担心回去跪搓衣板着急回家，急急忙忙地从嘴里拔出一颗牙齿送给两个孩子说：“赶快拿去种在土里，以后会遇到大灾难，到时你们两可以躲在长成的果实里面。”说完打了个响雷就飞走了。孩子们出于好奇，就把牙齿种在了土里。不成想，一天之内就开了花结出了果子，第二天果子长成了一个硕大的葫芦。这个情形让坐在一旁喝茶的老爷爷嗟叹不已，他的七个葫芦要是也这么快该多好啊。两个孩子见到大葫芦已经长成，就偷偷摘下来藏了起来。日子过了不久，突然一天暴雨倾盆，狂风不止，大地发生了洪水。洪水越来越厉害，眼看就要淹没两个孩子的家了。孩子想起雷公先生的话，赶紧破开葫芦藏身其中，逃过了一场灾难。结果等洪水退去之后，两个孩子发现，大地上所有的人都已经被洪水带走了，只留下他们两个人。因为是从葫芦里逃生出来的，男孩子叫匏羲（也就是“伏羲”），女孩子就叫匏娲（也就是“女娲”㚿娲）。当然，类似咱们前面讲过的一个大洪水的创世故事中提到的，兄妹之间也迫于无奈结合繁育后代，这是后话，以后会聊到。
东汉 伏羲女娲砖刻
那有人要问了，前面易先生说的青蛙好像是那么回事儿，后面闻一多先生更是研究得有鼻有眼，有故事还有物证，那到底谁的话是对呢？女娲到底是青蛙还是葫芦呢？
说到这里，咱要谈一谈咱的观点了。咱认为都是，也都不是。为啥都是呢？因为这两个观点的根子是一致的，都是源于前面提到过的生殖崇拜。女娲就真的是易先生说的是大青蛙吗？当然不是，如果女娲真的是青蛙，生下来一大堆小蝌蚪，那后世的那些事情不真的成了小蝌蚪找妈妈的故事了。但是，青蛙极强的繁殖能力成了先人们崇拜的对象。大家想，那个时候啥是第一生产力呢？人啊，人多好办事啊。那会儿不像现在，没几个人搭伙都不敢随便出门，到处都是毒蛇猛兽，人多力量大。所以生殖繁衍，理所当然地成为了那个时候人主要考虑的事情。先人们把蛙供奉为神，通过祭祀和崇拜，以希望蛙神赐予他们同样的繁殖能力，以求部落的发展壮大。当部落中果然产生了一位多生产的女性，族人就会把她尊为首领，奉为神的化身来崇拜。渐渐地，还没有文字的上古时代只依靠口口相传，部族的后人就会把崇拜的对象作为祖先来看待了。
动画片 葫芦娃
同样的，有一些先人们把葫芦当做是诞生始祖的母体。那为什么是葫芦不是黄瓜呢？因为早在近一万年前，在我们这片古老的土地上，已经大面积地生长着葫芦。据浙江河姆渡原始社会遗址的考古发现，在7000多年前，我们的先人就已开始种植葫芦。葫芦可以作为食物，解决最基本的食物来源，并且葫芦的吃法很多。元代王祯《农书》说：“匏之为用甚广，大者可煮作素羹，可和肉煮作荤羹，可蜜前煎作果，可削条作干……”又说：“瓠之为物也，累然而生，食之无穷，烹饪咸宜，最为佳蔬。”可见古人是把葫芦作为瓜果菜蔬食用的，而且吃法多种多样，既可烧汤，又可做菜，既能腌制，也能干晒。解决完吃饭问题，葫芦还可以解决生活问题，葫芦作为盛水的用具则要早于陶器和青铜器。所以，先人很容易地把这种供养他们生存的植物，作为一种崇拜的对象，把葫芦当成族人诞生的母体。
涉县 娲皇宫
那为啥又要说都不是呢？因为其实在咱的观点里，匏娲也好，女青蛙也好，甚至历史上还有更多的称呼：娲皇、女阴、女希氏、有蟜氏等等等，她们都不是指的同一个人，而指的是同一类人——“娲”，而且是女娲。
传说 女娲 发明了 笙簧（有的地方就是指的葫芦丝）
如前面所说，当部落里出现多产的女性时，族人往往可能会把她当成崇拜的神的化身对待，而这个人，很有可能就被称作“娲”。某个“娲”在上古部族的母系社会阶段发展过程中作用越来越大，渐渐就变成了部落首领的角色，而在那个上古时期，几乎是女性在担当这个角色，所以被叫做“女娲”。当这个“女娲”做出了不朽的功绩之后，渐渐被其他部落熟知并传颂，于是这个“娲”就流传开来。以至于到后来，“娲”就成为了部落领袖的代名词。所以，娲，极大可能是母系氏族阶段首领的称呼，类似于后来匈奴的“单于”。
水族 —— 牙娲
这样就能够很好的解释，为什么以匏瓜为生殖崇拜的就叫匏娲，而还有牙娲、女娲、娲皇等等等等称呼。至于前面文里提到过的，《史记正义》引《帝系》说：“禹娶涂山氏之子，谓之女娲，以生启也。”如果涂山氏正好是氏族部落的“娲”，那么这段文字也顿时没有了违和感了吧。此外，有书上记载女娲是女希氏、有蟜氏等等，也能得到一个比较合理的解释了。
送子的女娲神
咱们一直说，神话的流传过程是一个变化发展，不断吸收糅合的过程。咱们现在回头去看神话，还是需要一点想象力，用想象力去体味当时的先人们的生存环境和严重关切，啥意思呢？换位思考想象一下，他们当时都在寻思些啥？肯定和咱们现在不一样，他们不会去考虑房子价格涨了没有，空气污染改善了没有，孩子的学区房怎么解决。那他们在想些啥，很重要，因为这个和神话的真实样貌切实相关。
咱们今天在这里探讨和追寻神话的源头，也不是要去颠覆现在的认知，认知已经形成了，就会存在那里，并一直在那里。就像土里挖出来的化石一样，你可以用粉碎机去粉碎她，但是依旧改不了她曾经存在过的事实。咱们之所以去探究去寻找，并不是去分辨谁对谁错，神话不是历史，并不存在绝对的对与错。目的是想知道神话在上古时候本来的面目，她原来长什么样子，长脸还是圆脸，胖子还是瘦子。也许后来她长胖了，变瘦了，甚至整容了，但她的原始的样子一定十分美丽，因为那个她才是最古朴自然，浑然天成的她。想要看到那个最初的她，很难，也许还需要很多的运气，但是发现和探索再加上一些合理的想象，也许能让咱们更接近她一些，更近一些，仅此而已。
女娲神祭祀现场
所以不管女娲是不是葫芦或者大青蛙，或者正如咱的观点她只是那个上古时期部落领袖的统称，并没有那么重要，丝毫不影响女娲作为中国上古神话第一神的成色，更不会影响她在人民心中的地位。原因只有一个，人们的口口相传把女娲留在了神话中，群众的力量成就了她，而女娲毫无疑问地就是上古神话中的造人之神。
文章最后，想起了最早记载女娲的文字“有神十人，名曰女娲之肠，化为神，处栗广之野，横道而处。” 那么，咱们再大胆地发挥一下想象力，所谓女娲之肠有没有可能是指青蛙的卵，或者是结在一根藤上的十颗葫芦呢……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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